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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不知道。”封锦似乎有些无奈,“何家山那时风云诡谲,各家势力云集一地,我年小德薄,威望很浅,哪敢轻举妄动呢?”
这倒也是实话,蕙娘在心底回忆着当时的朝局,昭明二十年封锦才刚进入燕云卫做事,就算有太子的宠爱作为支持,可算是他特派来的心腹钦差,可自身威望不足,能力毕竟也是有限的。
“总之,药材交割完毕,我们难免也聊上几句,”权仲白说,“我看到罗春腰间鼓鼓囊囊的,便打趣他,连到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大夫帐篷来,都不能失去戒心。罗春却说,人在敌营,不能不小心为上。”
他面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慢慢地道,“他也多半是有炫耀武力的心思,便揭开腰间皮囊,拔出一把火铳来给我看,当时看到的火铳,和密云查获的那一批,很明显都是出自一个作坊。我不知道子绣留意到了没有,这种火铳虽说形制和官产的一样,铁色发黑特别油润,是一般官产之物所比不上的。”
封子绣还没说话,杨善榆忽然一拍大腿,激动地道。“有!有!三妞从前——”
待一桌子人都看向他时,他似乎又自觉失言,捂住嘴眼珠转动,大有尴尬之色,反而不说话了。
如此无礼,皇上却并不生气,他温言道,“是说明润媳妇?在座都是自己人,你可以放心说话。”
封子绣、连公公,那都是皇上近人,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其余人等,早在权仲白开腔前就远远退走,没有资格与闻此等密事。杨善榆犹豫片刻,便也爽快地道,“三妞从前自西安回去老家的路上,曾经和罗春碰过一面,当时罗春是蒙面扮作马贼,在西北几省烧杀掳掠。遇上我们家的车辆,当时是想杀人抢掠的,可我们人多,他们也吃不下。便给了买路钱——他们不要男人送钱,我母亲和姐姐胆子又小,这钱是三妞送去的,她和罗春碰过一面,也在近处见识过他的火铳,当时年小不觉得有什么分别。只以为是一般军队兵士用的那种,后来上京以后,因我时常摆弄这个,她闲谈时无意说起,说自己有时做噩梦,就梦见罗春腰间的那把黑铳,随着他的脚步摆啊摆啊,越走越近……我再一细问,她也想起来了——因后来罗春围困我们老家杨家村时,她也从村墙附近窥视得见,他的兵士们腰间悬挂的火铳,的确是铁色特黑,和官产不同!”
蕙娘虽然知道这个桂少奶奶,但竟从未听说过她和罗春之间的这段故事,想当年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恐怕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竟有如此胆量,和罗春这等凶名赫赫的大人物对峙。忽然间,她对这个‘三妞’倒是起了兴趣,就连皇上、封子绣,都有诧异之色,倒是权仲白面色自若,显然不是头回与闻此事了。
“天下事,只要是做过,就肯定会留下线索。”他继续往下说,“前年冬天,我有事在密云那客店留宿,当时就遇见了这么一个车队,大家一道在大堂烤火用饭,彼此沉默不语并无来往。我瞧见那几个汉子,每个人腰里都鼓鼓囊囊的,似乎缠了有兵器,便也并不愿和其有什么牵扯。很快就带着小厮回房了,只是天冷月明,一时并未成眠,下楼时,正好就和其中一个撞到了一块,他也是要上茅房……”
他看了蕙娘一眼,便没往下细说,只道,“既然解开腰带,被我撞见了那火铳,又留心到了那颜色,余下的事就好说了。当时我只带了桂皮一人,肯定不能贸然跟踪他们。不过随意和掌柜攀谈时,掌柜却说,这伙客人每年寒冬腊月里都一定要经过此处运货,不等得他们来,他不能关门歇业,这个天气错过宿头,那是要冻死人的——当然,更有可能是被砸了门闯进来留宿,是以年年等着他们,通常都是腊月初七初八过来,最晚也要等到腊月十五。”
皇上看了封子绣一眼,封子绣微微点头,低声道,“掌柜一家人已经都在我们这里了。”
更多的细节,自然就可以直接审问掌柜,不必由权仲白来说。权仲白的叙述至此也到了尾声,“当然,这事往大了说可能非常惊悚,往小了说可能完全是我过分紧张,去年腊月,我早就向子绣打了招呼,令他在沿线早布眼线,——这群人眼神凶狠,携带的是见不得光的火器,当然不可能束手就擒,余下的事,子绣都已明白,我用不着多说什么了。”
故事至此,似乎已经清楚明白,最关键的那一点铁□别,由于有杨善榆主动作证,作伪的可能性也很小。可这故事依然也不是没有疑问,皇上就觉得奇怪,“没听说你这么爱冒险呀,早和子绣言明了不好吗?非得亲身过去,又神神秘秘的,事前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权仲白很有内容地笑了笑,“二爷,隔墙有耳啊。”
这么一拨人,年年往京城送几大车的火器……甚至还定期向罗春走私,有没有供给达延汗,还都是难说的事。燕云卫会一点端倪都查不出来?权仲白这摆明就是不信任燕云卫,皇上和封锦对视一眼,面色均有几分阴沉,皇上强笑着道,“我就说,子殷虽不入仕,但实则胸怀天下,大有侠气。这事本是燕云卫分内之事,劳累你前后奔走安排,自己受伤不说,嫂夫人也受惊了吧?”
看来,对人头的事,他们了解得要比台面上更深得多。那个毛三郎的人头,现在就在杨善榆手里呢——这个组织,真是全身心都挂在火器上了,工部那场大爆炸,如今看来已绝对是他们的安排。
蕙娘不用做作,自然而然都露出一脸担心,权仲白倒是哈哈一笑,轻松地道。“在她祖父那里避了几日,她过来看我的时候,差些没把我另一只腿也打折了。不过可惜,到底还是没钓出底下的大鱼来。”
这么一来,就把不回国公府的事也圆过了:回了国公府当然也可以钓鱼,但妻小就在身边,权仲白自己不要命可以,但不能不挂念妻儿。而在封家养伤么,燕云卫统领的屋子,又委实过于安全了一点,谁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倒是焦家人口少,主子都深居内院,在重重护卫之中,他一个人在外院小书房附近,似乎很容易下手……
“齐世侄尽管放心。”连公公此时对蕙娘点头一笑,“事发之后,冲粹园附近已经加强守卫,国公府也被纳入防护的重点。不是我夸口,外头就算有人想要进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子殷乃是国家瑰宝,”皇上也接口道,“谁出事,他不能有事。齐小兄你就尽管放心吧……好了,不愉快的事,不要再提了吧?来来来,喝酒喝酒!”
众人自然卖给他这个面子,杯觥交错之间,气氛很快又热闹了起来。皇上喝了几杯,面上浮了一层红霞,倒格外添了风姿,封锦在一边道,“您不能再喝了。”
“再一杯,再一杯吧。”皇上和封锦讨价还价,好容易又得封锦举壶给他斟了一杯,他有点晕晕乎乎,对封锦展颜一笑,封锦唇角微动,也还他一朵微笑,只这寻寻常常的相视一笑中,竟有说不出的旖旎温馨流转。
蕙娘看在眼中,忽然多少也有几分明白皇后的心情了,再一想婷娘,真是要打从心底叹一口气:有封子绣珠玉在前,余下后宫女子,纵有他的美貌,怕也无他的才干。哪能和皇上如此平起平坐、诗酒唱和?恐怕连吟诗作赋的本事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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