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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第1页）

杨广等人快马加鞭赶到仁寿宫时，已是第二天清晨时分。日出东方，明明灭灭间铺了一层金鳞的宫城看似一切平静，但太子依旧急迫地直奔皇帝寝殿的方向。他携着满面阴色进了殿门，甚至等不及宫人通传，直接大步冲入内室。

远远见到病态的父亲躺在床上，杨广更是对屋内其余人等视若无睹，几步上前扑身跪到床边，严峻又带着深切的情感，低声呼唤：“儿子来晚了，陛下你怎么样了……”

杨坚见到儿子，暗沉的脸上挤出一丝淡淡笑容。他虽然虚弱，但精神尚可，微歪过头看向杨广，微喘着气说了句：“快起来吧，朕没事……”

杨广还想再多问候几句，却被站在一旁的柳述直接打断。那人直接上前一步站到太子身边，看似和气实则意味深长地插话道：“太医称陛下是外感风邪致使昏厥，已为陛下针灸治疗，且开了驱风的药，太子不必多虑了！”

杨广陡然眉间一皱，这才意识到父亲的情况远没有自己想象的严重。这时，他缓慢地站了起来，终于注意到除了柳述，元岩和陈沁也皆在皇帝左右，于是比素日里更多了几分恭谦，故作真诚道：“陛下身体有恙，我竟后知后觉，实在是不应该，多亏柳尚书和元侍郎及时赶到，又照料陛下转危为安，才避免我成为罪人！”

“太子殿下言重了——”柳述却是皮笑肉不笑勾了勾嘴角，拱手朝朝病榻上的皇帝掬了一礼：“陛下身为天子，自是洪福齐天，我等不敢居功。”

病中的皇帝听这几人寒暄，实在乏味，伸出一只手，不耐烦地朝柳述和元岩挥了一下：“行了，你们两个先退下吧，把朕交代的事情办妥，明日再来复命……”

皇帝发了话，二位臣子当即一同应了声“是”，而后恭敬地退步而出。依旧站在原地的杨广直勾勾地瞧着那二人出了门，正要将目光收回，不经意间与不远处的陈沁四目交错。那抹身影明显散发着一片阴云压顶的焦虑与恐惧，但他并没有多想，直直又将目光转向父亲，正好听见他幽幽地召唤着：“广儿，来，你坐过来……坐到朕的身边来……”

这声音像年一把久失修的老琴，气息皆已散不成调，但又能悠长地荡漾着，经久难消。杨广连忙隐藏了眸色中的阴郁，立刻靠坐过去，伸手帮父亲轻掖了一下被子，寻常一般口吻说道：“陛下，我在呢，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杨坚垂着眼，缓了口气，而后带着一点忧虑开口问道：“你来仁寿宫了，大兴那边由谁照看呢？”

杨广恭敬温和地回答着：“陛下请放心，我临行前将公务交给阿昭和杨仆射了。”

但皇帝却是忽地沉默了，半晌后才淡淡抿着嘴“嗯”一声，又不冷不热地说：“那你就留下侍疾吧，顺便把杨素也召来，朝政事务都转移到仁寿宫这边处理，大兴有阿昭守着就行了。”

父亲这样的安排完全在杨广的意料之中，他平静地点头应了下来。但在此之后，杨坚却是深沉地长吁了一口气，略微用力伸出胳膊紧紧抓住儿子的手，但声音却是静如止水一般：“朕感觉这次生病和以往不同，也许是大限将近了，所以必须得把你留在身边，以免到时候出乱子……”

杨广如被荆棘一刺，不至锥心，却也隐隐作痛了一下。但马上又有一些复杂的情绪混入其中，他并不想面对自己那些隐秘的心思，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抹更加深情的关切：“陛下气色明明还可以，哪有那么严重，万万不可多想啊！”

所有人都在说着一模一样的话，杨坚早已是也不在意了，他视死如归地对面前这至亲之人，嘴角抽动了起来：“方才人多，朕不想泄露风声，才说无碍。”这些事对一代帝王来说，并不觉得有一丝恐惧。他饱含深意地仔细打量着儿子，仿佛带有一种超脱俗世的悠然：“二郎啊，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

杨广满目不舍，想要对父亲说的话仿佛无穷无尽，可杨坚却是直接挥了挥手：“你先去整理一下吧，连夜奔波也是辛苦了！”紧接着，他又探着脖子望向一直候在近前的陈沁，懒懒地吩咐道：“陈贵人，你送太子出去……”

陈沁听到吩咐，立刻上前来，先是对皇帝行了一礼，而后对杨广道：“太子殿下，请——”

杨广见父亲意识坚定，精神也尚可，虽依依不舍，但也不再纠缠，起身恭敬地告退：“那儿子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给陛下请安，陛下好好休息。”

病重的皇帝说了这许久话，也实在劳累，他慢慢闭上眼睛，带着困乏微弱地哼了一声，便要睡去。杨广见状也不再逗留，轻轻踮脚走出了父亲的寝殿，生怕发出一点响声惊扰到圣体。

出了外门之后，只有两个值守在门口的宦官，整个长廊再无一人。陈沁与杨广这样接近，心中无端滋生出一片复杂的忐忑，她的眼神飘忽不定，脚下也不自然地越走越慢，几步就被杨广遥遥地甩在了后面。

二人就这样在静悄悄的走廊行了许久，杨广竟在毫无预兆间陡然停下了脚步。下一刻，他冷酷的转身回首，向身后的人投出一抹幽寂的光，毫无起伏地说了一句：“送到这里即可，陈贵人回去吧，好生照看陛下。”

陈沁本还想要快步追赶前人，听了他抛出的那句话后，猝不及防地脚下一顿。二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清楚地看见杨广俊雅的脸上衔着一派冷峻之色，那人对自己也毫无半句多余的话。如此这般，陈沁却是越发不平静，她失控一般把心一横，快步走到杨广面前，鼓足力量，瞪着眼直言道：“陛下年初时身体已经渐好，可自从用了你送来的砭石器具后，又变得越来越虚弱，直到这次突然昏厥……”

杨广听着这番激动的陈词，却是依旧冷漠，对陈沁的话也不置可否。这态度令陈沁更加忧愤，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怀疑已久的话在下一刻脱口而出：“我一直都觉得那器具有问题，但是陛下对它们依赖甚大，我知道是你进献的，也不敢妄言阻拦，结果造成今天这种结局，你完全是陷我于不忠不义啊！”

“陈贵人——”杨广的姿态还是如冰凉没有温度的死水，只是嘴角勾起一丝浅淡的冷笑。看陈沁越说越激动，但他却没有丝毫触动，更加淡定地回了句：“你想的太多了，那砭石器具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刮痧泻火本就需要节制，若是日日进行自然会体虚，你既然了解陛下情况，就应该劝阻啊！”

简单的一句话就把所有罪责推到自己身上，陈沁更笃定面前之人是早有预谋。一时间，巨大的惊恐与委屈泉涌而出，眼泪跟着就涌了上来，她似乎是慌极了，整个人如惊弓之鸟，颤抖着伸出手直指向杨广，泛着血泪控诉道：“都怪我有眼无珠，错把你这阴险狡诈之徒当作芝兰玉树的贵人，明明识穿了你的本性，又沉迷于你的巧言令色、深情款款而无法自拔……杨广，你就是把我对你的一片痴心当作筹码，才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你明知道我无法拒绝你，便不管我的死活……我恨你，我更恨我自己，我恨自己为什么到了此时此刻还是那么喜欢你……”

说这些话时，陈沁刻意压住了声音，她虽然没有大吼大叫，但说到最后明显情绪失控，几近歇斯底里，活脱脱一个怨妇。

从昨夜到今早，杨广经历了几番变故，心情特别复杂沉重，完全没有精力与陈沁纠缠，面对其这番真情实感的说辞，也只觉得莫名其妙，一股令人躁郁的厌恶感生生被勾了起来。杨广本想立即逃离，但瞧着陈沁崩溃的模样，心下又有些不知所措的后怕，甚至那份恐惧比嫌弃更加强烈，于是不得不敷衍着安慰了一句：“不管怎么样，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变，待陛下龙御归天，我就是你新的依靠，我会给你应得的位分，但是现在你还是陛下的嫔妃，你不该如此失礼！”说罢，二人间的气氛有一丝凝滞，他随即拂袖而去。

陈沁驻足在原地，看着杨广无情的背影，只觉得自己孤立无援，猛一下竟又呜呜咽咽地哼了起来，她浑然不察，这一切被不远处隐在回廊拐角暗处的蔡贵人瞧得一清二楚。

蔡贵人端着膳房刚做好的清粥小菜，见杨广大步朝前而行，她急忙往廊柱后藏了藏身子。待太子殿下在走廊尽头的分叉口转了身，她才微微松懈了精神。又看一眼陈沁，那人仍痴痴的哭着，蔡贵人也不想在这时走上前去，凤眼溜溜一转，镇定地合计了一番眼下情势。

少顷，她再一望，只见陈沁还站在原处悲伤的抹着一把苦泪。蔡贵人不禁生出些急色，生怕手上的粥品放凉影响皇帝进食，于是不得不故意唉声叹气了两声，而后迈步走出了阴影之中。

陈沁听见人声，慌乱的低下头，又匆忙伸手抹了两下眼泪，这时已经能听到来者的脚步，她一抬头便直直对上满面讶然的蔡贵人。对方这几日也是时时侍奉在圣前，脸色不似往昔光彩，明显有些疲惫之色，对着自己地问了句：“诶，妹妹你怎么在这？”

“陛下……”陈沁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不安之态，微微顿了一下，才如答实道：“方才让我送太子殿下出来……”

蔡贵人听后，表现出不冷不热的惊讶：“哦，连太子也赶来了？”

提到杨广，陈沁是再也不敢与蔡贵人对视，生怕露出端倪被人发现他们的关系，木愣愣盯着前面的路，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是啊，你前脚刚去膳房，殿下就来了……”

蔡贵人看出陈沁不想多说杨广，赶紧换了语气：“妹妹，你眼圈怎么红了？哭过了？”这话说的无比动情，关切之意带着浓浓的温度。

陈沁瞬间流露出一丝怯懦的慌张，但她立刻掩饰住情绪，只是幽幽地说了句：“姐姐，我瞧陛下这次病得挺重，心里不舒服……”

蔡贵人听了，不禁也跟着愁云惨淡，但她立刻又振作了精神，趁着陈沁不察之际，忍不住勾起了嘲讽的嘴角，而开口却还是虚情假意地安慰道：“妹妹不要担心了，陛下是真龙天子，必定能化险为夷！”

陈沁只是轻轻点了下头，便再闭口不言。蔡贵人见状也是识趣，又说手上的清粥要趁热给皇帝送去。陈沁听了略微卸下包袱，安然地跟在蔡氏身后，回了皇帝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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