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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着的孩子很清瘦,只是个儿挺高了已经,直条条的那么站着,抽芽的柳树条子一样。脖子修长而脆弱,可能全身最丰盈的地方就是脸蛋了,微微带着一点点肉,可那也很小,五官集齐了南洋人所有的特点,小巧细致。在孔泽瞿的这个方向看不清玉玦的眼睛,只是就这么看下来,孔泽瞿的脑里留下的印象也只有四个字,苍白脆弱。
被人那么打量着,玉玦一点都没有动弹,仿佛个机器人,没下命令前一点声息都没有,孔泽瞿坐在椅子上看了半天,终于还是站起来了,踱了两步离玉玦近了些,然后他瞥了一眼已经超过他肩膀的孩子一眼,然后止步,将将他看了玉玦的眼睛一眼,那双眼睛极黑,可上面总也雾蒙蒙的,带着一层水汽,他没细看,可细看恐也被水汽挡着看不进里面罢。
孔泽瞿的眉眼也是极黑的,可他的眼睛敢盯着看的人很少,倘若盯着看会发现这人的眼睛是暗沉不见底的,这是阅历给他的眼睛上的色。这人甚少留意一个人的长相,见人只大略扫扫然后瞄一下别人的眼睛,这就了了,一眼就看见了所有。
方才只一眼,他竟然没能了了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一眼看上去是清亮的,可细看总有股模糊的东西叫他一时没能看清,然孔泽瞿也没再看玉玦了,只是重新又踱回他的位置。
只是个孩子,哪里需要细究。
方才当许玉玦说去了穆梁丘的那里的时候,少女的声音温温宛似心绪流转间的音儿,孔泽瞿好奇她的表情,可抬头之后他看见的却是张平静无表情的脸,除了那双眼睛。
孔泽瞿皱眉,他并不是很喜欢他教养的孩子试图在他跟前掩饰任何情绪。
遂开口“喜欢梁丘?”这人还是以他一贯和别人说话的语气说的,直截了当,干干脆脆的打算跟个少女谈少女的心事的样子。
“嗯。”玉玦也是干脆的应了,只声音低低的,然是个坦然无比的样子。这种坦然看在孔泽瞿的眼里真是可笑又荒谬,这孩子仿佛带了所有的勇气,今天头破血流就要和家长坦白所有家长不允许的事情一样,脆弱而倔强。
“喜欢他什么?”
玉玦没有吭声,半天了才说“就是喜欢。”也不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喜欢了哪里知道为什么,悄悄攥了攥自己的手,姑娘心说。
孔泽瞿的问话,不管多么难堪多么不愿意回答都要回答的,这人允许你做什么事情都有理由,哪怕那理由多么不成理由,那也算是个理由。遂玉玦总是人家问一句,她答一句。她比孔泽瞿更怕自己不言语,她怕在这个书房里的安静,安静是属于个人的,有别人在就不是安静。
孔泽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像头一回见到玉玦一样盯着玉玦看了半天,然后低头翻了翻自己桌上的纸张,半天了突然“啪”的一声,只见原本厚厚一沓纸张被摔散在桌上,有几张还飘飘忽忽的落在了地上。
这点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很是响亮,玉玦愕然,然后回头,只见孔泽瞿是个侧身站着的样子,玉白的盘扣褂子流水一样,那人也是个清瘦的模样,尤在穿上褂子的更像是水玉做成的笔杆子一样直挺润华,这会却半眯了眼睛看着桌面,竟是个气极的模样。
先前孔泽瞿摔了东西已经叫玉玦惊讶,这会这人的模样更是让人哑然,许玉玦没有看见孔泽瞿真正生气的时候,哪怕自己挨打的时候这人也从来都是气息不乱的,这会儿竟是这个样子,该是生大气的样子的,可到底是为什么,是因为她头一回晚回来,还是她不成体统的样子叫看见了,还是她说喜欢穆梁丘?
晚回来断不至此,不成体统的样子?孔泽瞿决计不会管这个的,那是穆梁丘?
察觉自己心跳的有些过于快,玉玦悄悄吸了几口气,安静的站好。十六岁的姑娘,也不知何时,就已经不那么擅于将自己的心话儿说出来了,大多时间,玉玦总是很安静的,做着自己愿意或者不愿意的事情。
孔泽瞿是生气,连他自己都惊讶自己的怒气从何而来,只是听见这孩子说喜欢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就觉得火气上来了,才多大点人,知道什么是喜欢?还喜欢个三十岁的男人?!尽管他知道他口中的三十岁的男人是他欣赏的很的人,尽管他知道这孩子挑选自己喜欢的人是不可能的,可他潜意识里竟然觉得连穆梁丘都是配不上这孩子的?!!
这孩子要当南边儿的族长是很糟糕的,过于脆弱,性格也不很好,过于倔强,也过于安静没有气势,从来都一点点都看不上,只是他养在他身边承了他的名义,于是他总是希望把孩子养好,好送去南边儿,北地的形势已经不很好了,往后总是需要南边儿的。已经这么看不上的孩子,乍一听竟然觉得穆梁丘都是配不上的,孔泽瞿察觉自己的好笑,可因为这个好笑他更加生气。
他是知道这孩子去穆梁丘那里比见他的次数多多了,甚至穆梁丘的办公室密码那孩子都知道,他总是没说什么,他过早的把她的人生交到她手里,那就没有再管的必要,可今晚听见家里说她晚归的时候和亲耳听到她还在穆梁丘办公室的时候,他没有必要亲自过来接的,可还是过来了。
他就不应该过来,只等着晚上人回来好好教训一顿就是了,也不应该问起穆梁丘的话,如此,他也就没有这么多的气可生。
“以后不许去见穆梁丘,该回来的时候晚回来一分钟我就让人去找你。”
玉玦没回答,孔泽瞿这次也不管玉玦回答与否,只从旁边拿起一个通身幽黑的木条示意玉玦过来。
这木条寸宽,两尺来长,幽黑发亮暗香隐隐,是市面上很少流通的黑檀,一直放在孔泽瞿的桌上当镇纸用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有了它的其他作用。
玉玦看见孔泽瞿的示意,无言过来,顺从的伸出双手举到和胸膛平齐的位置。
“不该晚回来的。”玉玦平稳的阐述。
“啪。”清脆的声音,黑檀准准的落在玉玦伸出来的双手。玉玦的手很细嫩,手指纤长,可手掌却是有些个旧痕,看起来凹凸不平,这是这些年黑檀的功劳。孔泽瞿教养孩子,最着意的是将孩子养成他满意的性格,那时候那点大的孩子,尽管所要做的所有事情也不过是将自己的生活打理好,可哪里事事都能做的合乎孔泽瞿的胃口,甚至她支配零花钱的方式都会有挨打的时候,那些个年间,玉玦一个月来山上四次,有三次是要挨打的,边挨打边说自己挨打的理由,一直到她自主意识稍稍强烈一些之后方好一些。
孔泽瞿打人,哪怕看见手掌已经破皮,该打够的数一定会打够的,一年间总会有那么两三次玉玦的手掌包着厚厚的纱布,故而,手掌上的伤痕总是淡了又清晰了,淡了又清晰了。
“不该申请去非洲的。”语调还是平稳的。
“啪。”
“不该明明知道是骗局还去投资的。”稍稍有些颤抖的语调。
“啪。”这回的声音比前两次都响亮,孔泽瞿对于玉玦用了“投资”两个字而多使了些力。从许玉玦十四岁之后,孔泽瞿就已经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干自己想干的事情,这笔钱他从来不过问,不管是虚无的造光还是用于任何地方他都不打算管。许玉玦接触金钱的世界比她想象的还早,她身边的所有人每天都活在那个世界里,孔泽瞿从刚一开始就刻意让她知道某些东西,不管是金钱还是怎样支配别人,而且清晰的告诉她以后是要干什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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