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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云管事顿时肩膀一松,露出了满意之色。而这神色实在是流露得太过明显,蕙娘和权仲白都有所发现,他自己也察觉有误,只好遮掩着道,“小郎君是府内唯一的嫡传血脉,身份贵重,能够安然无恙度过这一灾,想来日后定会无病无痛,平安长大的。”
只是这句话,说得就很有文章了——权仲白略有不悦,但并没开口:云管事直接就没算大房,多少有点势利的嫌疑。可蕙娘却是心中一动,别有深意地望了云管事一眼。
云管事恍若未觉,又问了蕙娘的好,权仲白代答道,“养胎还不是这么一回事,虽然这一胎好些了,但也要专心静养,不能太动心思。”
这已有挡驾之意,但云管事在国公府里也是一定威望的人,哪里会被这一句话给挡回去了?他微笑道,“国公爷说,日后要执掌公府,就是再艰难的时刻,也都要度过呢。虽然保胎为上,但借此躲回冲粹园万事不管,令家人忙碌,少夫人是有些不孝了。”
不孝的大帽子都扣下来了,蕙娘还能怎么说?她忙盈盈起身,向云管事请罪,“爹教训得是,是我托大了。”
云管事代国公爷传话,身份比较特殊,因此只是侧过身子,还是受了蕙娘半礼。他冲权仲白微微一笑,忽然开了个玩笑,“二少爷心疼媳妇了?老爷子说,这话是重了点,但亦怪不得他,这二少爷不管事,总得有个管事的人吧。”
见权仲白想要说话,他又抢着道,“可二少爷要是这会忽然想要管事了,那也不行,您啊,这是心意不诚,还是好好看病吧……”
父子人伦放在这里,国公爷要揉搓权仲白,他有什么办法?要是两人面对面,那还好说了,可这隔了个云管事,什么话都不方便讲,蕙娘有点头疼,捂着额头道,“好啦,爹有事交待下来,我们量力而为,能办的自然不会不办——”
见云管事还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她便锐利地扫了他一眼,一时气势迸发,竟把云管事死死镇住,又续道,“不能办的,那也就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云管事虽然遭到蕙娘压制,但却似乎更为满意,他一垂手行了一礼,恢复了一个管事应有的礼仪,不再把国公爷搬出来打头阵,而是一板一眼地道,“的确是有一桩为难事,国公爷无暇分心,这才想要交到少夫人手上。”
因便自怀中取出一卷地图,展开了给蕙娘看,“我们家的药材生意,做遍了天下,能与之媲美的也不过是寥寥数家。与其他托庇于我们家照看的商铺,如昌盛隆等不同,这同和堂一直以来都是家里直接照管,我们的股份,十成里占了能有九成。甚至连昌盛隆等药铺,其实也都是从同和堂拿货,并不只是做些零碎销售生意。”
再显赫的家族,都要有个细水长流的收入来源。指望靠无本生意维持奢华生活,那就真是其兴也速其亡也忽,要不是票号是新兴生意,当时焦阁老上升的势头也是无人能敌,乔家哪有这么快发家?同和堂是权家根本生意,一直以来,都是良国公亲自指定管事打理,有时候甚至连儿子们都沾不到边。大少爷、四少爷都有管过一点琐事,但真正主事的还是老掌柜张氏,这一点,蕙娘和权仲白都是心知肚明。从另一角度来说,能打理同和堂生意的,那就肯定是权家的承嗣宗子、宗妇了。一时间,蕙娘不禁皱起眉头,瞅了权仲白一眼:良国公怎么搞的,自己这儿还怀着孩子呢,他怎么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给她铺路了……这个差事办下来了,家里还有权季青什么事儿啊,他自己要赶上权仲白,他媳妇要赶上自己,似乎都难了点吧。
权仲白也是眉头紧锁,刚要说话,云管事又给抢了一句,“这一次,就是江南往京都,必走的一条路,出了点麻烦。当地有一伙占山为王的好汉,专打过往商户主意,行事也很过分,我们家折损了不少人手。当地总兵却推说兵口往广州一带聚集,迟迟不肯出兵剿匪。连老爷亲自出面打了招呼,都没有用,偏偏这些年来,我们在江南的人脉,一个个不是高升就是调离,新任江南总督虽是亲家,但才堪堪上任,贸然就写信求助,未免让人小瞧我们家手段。再加上当地局势,错综复杂,即使以何总督地位,都不好轻易插手。”
他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就给蕙娘说了起来。“这里是广州往上必走的一条陆路,这儿是一个小野村,村民和山贼都是有所勾连的。过此关隘时,因峡谷狭窄,如有人埋伏,很容易以少打多,这里植被茂密,小路众多,不是当地土人,很难一一认清。是以当地军官不肯出面剿匪,也算是有他的道理在。没有个懂地形的人带路,过去也是送死。”
“若只是这样,那犹还罢了。大不了我们换条路走,但此等贼子非常狡猾,专挑我们运送贵重货物的车队下手,有时请了高手护镖时,则又龟缩不出。更兼这村子靠近义乌,义乌人不要命的名声,想必少夫人也是听说过的。”云管事徐徐道,“如果我们压得太过分,激起了民愤,事态一经扩大,对何总督也是个麻烦。毕竟这才上任,不好激起民乱……国公爷的意思,是想借此机会,把商号内那一等眼浅的奸细给揪出来,再顺带打通这条道路,使其不要针对我们权家。若这支贼兵背后有京里的力量,能顺藤摸瓜,查个清楚,自然就是最好了。”
这三个目标,的确都颇为棘手,换做权仲白去操办,他少不得是要动用些私人关系的——何总督不能请,有什么要紧?大江南北,哪个人家没欠过他的人情债?权仲白刚想说话,云管事已道,“如今朝中多事,这件事毕竟不大,还是别闹得人尽皆知为好。国公爷意思是,就用我们家的力量,能办就给它办了。别再惊动别家……可他老人家又忙于朝事,无暇他顾。思来想去,这桩差事,不交到四少爷头上,也只能交给您来办了。”
话都说得这么明了,蕙娘双眉一挑,这会倒是不看权仲白了,略作盘算,便道,“给家里生意出力,自然是无可推诿。只是我进门时日浅,对同和堂的人事,恐怕不比四弟清楚……”
“我此次前来,也带了同和堂京城、江南两地的花名册,并历年的账本。”云管事丝毫不动声色,仿佛蕙娘会做这个选择,早就在他算中。“眼下就快过年了,诸事办得都慢,少夫人只年后尽快拿个章程出来便成了。”
他又道,“这一次的事,张总柜也很上心,效仿宜春票号,特地选了几个积年懂事的掌柜,在您身边听用。您是主子他们是仆,如有半点违逆之处,您尽管开口。一句话的事,管叫他革除出门,以后再也别想在这行当内混下去。”
良国公看来是根本没想过蕙娘还会回绝,一步接着一步,什么都给她安排好了。现在就是权仲白,也强烈地感到了不对,他皱眉道,“爹是怎么搞的,竟主次不分。繁衍子嗣,多大的事,被如此小事打扰那成何体统?南方脉络我又不是不清楚,上半年淡得要命,现在海运开辟了,走海运不比走陆路便宜得多——”
云管事扫了他一眼,露出一丝淡然笑意,虽未明言,但看得出来,根本就没把权仲白的意见放在心上,他只望着蕙娘,等她发话,眼神像做无形的询问,只等着一个回答。
蕙娘心里,也是思绪翻涌:任何事情牵扯到国公府,就是玄之又玄,谜团一个接着一个。权夫人还好,这个国公爷,两三年以来,她竟是一点都未看透。想知道他平素里都忙些什么,可就连祖父都不甚了了。这运送买卖军火的危险组织,已经把权季青渗透的事,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若不知道,何必忽然生出这么一番事来,若知道,又何必让她出手。权仲白说得不错,现在她身怀六甲,哪是和人钩心斗角的好时机……
权家的水,实在是有点深。她忽然间很想托人带信,问问大少夫人:这个家里,我还不知道的事,到底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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