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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镜狱（第1页）

子时的梆子声像浸了水的棉絮，闷闷地淤塞在县衙后巷。王守仁盯着滴漏里泛着铜绿的浮箭，看着那貔貅纹的箭尾卡在子时三刻的刻痕处，像是被无形的丝线吊住了咽喉。

啪嗒。

血珠顺着虎口滑落，在青铜棺椁上溅出铜钱大小的暗斑。王守仁用衣袖抹去额角的冷汗，布帛擦过眉骨时发出细碎的金属刮擦声——他的皮肤已泛起青灰色的铜锈，连睫毛都结着细小的铜砂。

"大人，柏木钉备好了。"衙役赵四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这个壮硕的北地汉子左耳缺了半片，新鲜的伤口边缘泛着金属光泽。王守仁接过七寸长的木钉时，嗅到棺椁缝隙里溢出的腐臭味里混着一缕檀香，那是三日前在祠堂闻到的、祖父牌位开裂时的味道。

青铜棺盖在朱砂绳的捆缚下微微震颤，如同巨兽的咽喉在吞咽。王守仁将铜镜碎片贴在棺椁东南角，镜面裂纹正对着棺盖上"工部监造"的铭文。月光穿过义庄的破瓦，在碎镜上映出二十八星宿的倒影，那些星子全是用铜钱拼成的。

"钉！"

七枚柏木钉同时楔入棺盖的刹那，义庄的地面突然塌陷三寸。赵四的皂靴陷进青砖裂缝里，王守仁看见他鞋底粘着的湿泥正在凝结成铜钱形状。空气中弥漫开铁器淬火时的焦腥味，棺椁表面的铜绿如同活物般蠕动，顺着柏木钉的纹理向上攀爬。

"退后！"王守仁拽着赵四的束带向后疾撤。两人踉跄着撞上墙角的纸扎人，那些惨白的纸手突然抓住赵四的脚踝。王守仁挥刀斩断纸手的瞬间，听见棺椁深处传来指甲刮擦铜板的声响——那声音的频率与他的心跳逐渐同步。

赵四突然发出困兽般的低吼。王守仁转头望去，汉子的左耳伤口正渗出青铜汁液，脖颈爬满蛛网状的青斑："大人...我的眼睛..."他抬手抠向双目，指尖带出的不是血而是铜砂，"那些铜钱...在俺脑子里叮当响..."

话音未落，赵四的颅骨突然发出瓷器碎裂般的脆响。王守仁的铜镜碎片映出骇人真相——衙役的脑壳里填满了带血的铜钱，每枚钱文都刻着王家祖宅的方位。当躯体轰然倒地时，飞溅的铜砂在空中凝成半面残镜，镜中映出的义庄门窗正在缩成铜钱大小的孔洞。

子时六刻，腐臭味变成了铁锈味。

王守仁独自面对震颤的棺椁，发现捆缚的朱砂绳已染成青黑色。他解开腰间皮囊，将黑狗血泼向棺盖的瞬间，血液突然逆流成珠，悬在棺椁上方拼出"澄心观形"的篆文。铜镜碎片在掌心发烫，裂纹里渗出粘稠的液体，滴落时在砖面蚀出星宿图案。

"开！"

匕首插入棺盖缝隙的刹那，王守仁听见三十年前祖父的叹息。铜镜碎片映出个佝偻的背影，正在月光下将铜镜封入樟木箱。当棺盖轰然掀开时，腐臭味化作凛冽的松烟墨香——棺内没有尸体，只有半卷泛黄的《春秋》，书页间夹着片带铜绿的竹简。

"至正二十八年，余督造辟邪镜二十八面..."王守仁抚过竹简上的工部印鉴，指尖触到某处凸起。竹简突然裂开，露出夹层里的绢帛——竟是幅用血绘制的镜坊布局图。当他将铜镜碎片覆于血图时，那些线条突然流动起来，墨迹化作青铜汁液，在棺底蚀出条暗道。

暗道石阶上的青苔泛着金属光泽，王守仁举着气死风灯向下摸索。灯光触及墙壁的瞬间，他浑身血液几乎凝固——两侧砖缝里嵌满了带血的铜镜碎片，每片都映出他不同年龄的倒影。十五岁的自己正在阁楼擦拭铜镜，二十五岁的自己半身青铜化，而最深处那片残镜里...是个端坐法坛的青铜神像。

"仁儿。"

祖父的声音突然在耳畔炸响。王守仁猛然转身，气死风灯映出墙上的人形水渍——那轮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青铜化，王伦的面容从铜锈中浮出："当年我用二十八条人命镇住镜灵，如今轮到你了..."

王守仁将铜镜碎片按在水渍眉心："孙儿愚钝，请祖父明示镇镜之法。"

水渍突然迸裂，飞溅的铜汁在空中凝成北斗阵图。王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寅时三刻...备七口柏棺...以王氏血脉为引..."话音渐弱，暗道尽头传来锁链绞动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挣断了枷锁。

丑时正，更漏终于滴下浮箭。

王守仁在暗道尽头推开朽烂的木门，霉味里混着刺鼻的铜腥。当气死风灯照亮这方三丈见方的地窖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二十八面铜镜呈八卦阵排列，每面都嵌在具青铜化的尸骸胸口。那些尸体脖颈缠着水草，正是井底浮现过的罪臣亡魂。

镜阵中央的青铜祭坛上，供奉着半人高的铜镜本体。蛛网状的裂纹已遍布镜面，阴阳鱼纹裂成两半，缝隙里渗出柏油状液体。王守仁走近时，镜中突然映出祖父被铜钱塞满七窍的惨状，现实中的祭坛则浮现出血书："镜裂廿八，王氏当绝。"

当他的影子触及祭坛时，二十八面铜镜同时嗡鸣。王守仁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无数镜面间折射，每个"他"都在发生不同的异变——有的长出青铜獠牙，有的化作半透明鬼影，最靠近祭坛的那个"他"正在用生锈的匕首剜出心脏。

"原来如此..."王守仁突然轻笑，将铜镜碎片按在祭坛凹槽处，"你们要的不是人命，是恐惧。"镜灵似乎被激怒了，整座地窖开始渗出青铜汁液，那些液体在空中凝成带血的铜钱，每个钱孔都探出半截苍白的手指。

气死风灯突然熄灭。在绝对黑暗降临前的瞬间，王守仁瞥见祭坛铜镜的裂纹蔓延到了现实——他站着的青砖地正裂开蛛网状的缝隙，每道裂缝里都挤满了肿胀的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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