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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爹早已经住下了,石桂忙着饭铺的生意,可也知道西屋里添了家具,床帐席子被褥都添置了新的,推开门院子里头就挂着他洗晒过的衣裳,全都换过新的,把那几件补丁叠着补丁还不肯扔的全剪了当抹布,厨房里还有好几样他爱吃的腌菜,小坛子里头盛得满满当当。
秋娘一点一点的在做这件事,石桂看在眼里,自然把这当作是俞婆子没了,两夫妻又要重归于好,破镜能重圆,她虽没料着这么快就有这一天,可心里依旧高兴,只等着石头爹伤好,两人此时还有些束手束脚,慢慢就会好的。
谁知道秋娘会开口问这么一句,既然问了,便不是想着要和好的意思了,石桂一时怔住,秋娘也知道女儿为什么发怔,两只手搁在膝上,紧紧绞着,复又松开,她还是不好意思在女儿跟前细说,可说了又比不说要强,等得许久这才道:“让你爹就在家里住着,他的伤往后也不能上工了。”
石桂咬咬唇,难得犹豫起来:“爹知道了?”要是石头爹知道秋娘心里是这么想的,只怕不会住下来,一个堂屋分开两间,夫妻又不是夫妻,陌路又不是陌路,两个这么绞着,后头的日子难道就尴尬过了?
秋娘比石桂更知道石头心里想的什么,伸手摸一摸头发:“这样最好,你别忧心这个,我来操心就是。”自打石头住进来,秋娘就少有时间忙饭铺的事,全交给了石桂,也怕她太辛苦:“等他伤好了,咱们还跟原来一样。”
一桌子吃饭一桌子说话,只不能再睡一张床了,石桂无语可说,只得点头,除开依着秋娘的心思,也没有旁的法子。
眼下这样算不得好算不得坏,到底一家子还住在一起,秋娘说完了就往外去,石桂抬眼看看窗外,院子里头架起竹杆来,因着要入秋了,秋娘翻出薄被子洗晒,又预备起立秋要吃的节令果品,喜子在读书,哪个进来都要说一声合乐,可偏偏又不是真的合乐。
石桂挤出空来去看叶文心,她靠在床上好了许多,只嗓子还有些哑,石桂才一进门,就见是宋荫堂扶着她的背在喂她水喝,叶文心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里头调了枇杷蜜挤了一点薄荷汁,能润一润嗓子,让她咳的不那么厉害。
看见石桂来了,她立时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拉她:“你知不知道,颜大家回来了。”这么说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在发光,宋荫堂揉一揉她的肩头:“纵是颜大家来了,你也得仔细将养。”
叶文心难得面红起来,推了他一把,把他推的站起来,石桂还站在落地罩门后头,见宋荫堂出来了,这才往里去,坐到叶文心的身边:“颜大家又不会飞,既回来了,怎么也得留个三五月,你养好了身子,再去见她就是。”
只怕颜大家也想见一见叶文心,她替纪夫人分担了这许多事,要是她还想着再出海去,怎么也得找一个能坐镇的,纪大人此时不动,难保往后不动,要是调到了外任,女学的担子又有谁来担。
“听说是画了海图回来的,要趁着万寿节敬上去。”虽还未见,就已经向往起来,叶文心越说越是脸红,眼睛里闪烁着神采,嘴角微微翘起,分明还带着倦容,却恨不得立时下床奔到女学馆去。
“怪道要看着你呢,你这身子可怎么去,外头又热,出去一趟着了暑气怎么好,本来就是风寒,可不能再动了。”石桂替她打扇子,瑞叶捧了冰盆进来,搁得远远的,给屋里添点凉气。
“有我看着呢,你就放心罢。”叶文心病着,瑞叶在她身边倒又是个大丫头了,替她打点事务,连着俞婆子的丧事,也送了几件丧仪去。
石桂谢过她,扯了她的袖子:“我家里的事,倒累着了你。”俞婆子一走,底下便要守一年孝,瑞叶跟程夫子约定的婚期,到底没能成。
瑞叶既要允作石家女嫁人,自然也得跟着守孝,才不让人说嘴,她自然肯等,说是平民家的女儿,比原来当奴要好听的多,外人看她已经是被休的妇人了,再说是奴,程先生脸上怎么好看。
便是不想等,也得等,瑞叶脸上微微发红:“怎么还同我说这些话,若不是你们,我且不知道要怎么好。”怪道叶文心把她安置在石家,是一早就替她想好了,还允诺她等病好些就去纪府,求纪夫人替她落户在石家。
往后正正经经就是石家的女儿,不论受了什么欺负,都有人替她出头,叶文心想的是瑞叶不受欺负,瑞叶想的却是程先生往后不必受人轻视,两边都放心,自然肯等,只说要慢慢备嫁。
办过红白喜事,这一家子才算在穗州扎下根了,原来少走动的街坊也走动起来,看着秋娘亲和有礼,儿子读书女儿能干,虽还是有些闲言闲语,也是人之常情。
旁人不讲究这些,读书人是最讲究的,能把事情办得漂亮些,又何苦留下把柄来,等叶文心的病好上些,还要让瑞叶回石家去,这才是备嫁的模样。
上回办丧,绿萼和瑞叶也结伴回来一趟,别个倒吃惊秋娘这点年纪竟有这许多女儿,连生了三个女儿,才生到儿子,女儿还个顶个的漂亮,看她的目光便不相同,想着她在婆母棺前没有多少戚色,想必受了不少欺压,揣测归揣测,到底是正正经经发送出去的,这一家子便是人品好可以相交的。
石家的名声好听,往后给绿萼结亲也便宜,真个结下亲事来,石家也不是单单只有一个明月能帮衬着了。
细看瑞叶的气色果然越来越好,这两天觑着空便跟绿萼换手,还往学里去看程夫子,他那头无人打理,又歇得这几日,要重新开馆,又有许多事做。
石桂几日没有明月的消息,难免有些心焦,让喜子去问,也没问出甚来,只知道他此时不在穗州营中,石桂虽也一样说话玩笑,到底有些隐忧,说完了别个,叶文心便问她:“你那一个?可如何了?”
石桂笑意一淡:“还不知道,没传音讯过来。”又无大战事,料得他无碍,可心里止不住担忧,叶文心看她脸上露出些来,握了她的手:“待我好些,往纪夫人那儿去一回,也替你打听打听。”
石桂拍拍她:“不必了,你只专心去见颜大家就是。”略坐得会儿,正要回去,瑞叶拿了东西进来:“这是纪夫人府上才送来的。”
红蛋红枣各色喜饼喜果,叶文心跟石桂对看望一眼,瑞叶笑盈盈道:“来报喜的家人脚下都生风,说是纪夫人添了个外孙。”
睿王妃生了个儿子,叶文心的眉头先是蹙,跟着又舒展开来,她不担心宋荫堂会改换念头,可睿王妃生下儿子,不论太子那里有没有孩子,依着老太爷的性子,十年二十年也不会让他最珍视的孙子再搅进官场里。
前朝的血雨腥风,还在老太爷的脑子里,儿子就这么一点骨血,怎么能让他再涉险,何况宫里还有一个宋嫔,天然就是摆不脱的关系。
宋敬堂就已经调了任,家里止不住,宋荫堂有母孝要守,他却没有理由不去任官,妹妹在宫里三番四次的写信回乡,老太爷叹了又叹,只告诉他两个守“守拙”,放了他去,此时看来,好在有个金赛兰在了。
纵睿王妃不在此处,纪家送了礼也得回礼去,家里没有现成备下给新生儿的礼物,瑞叶便去采办,置了一对儿小金镯子,再加上些彩花缎子,石桂身上有孝,瑞叶绿萼也是一样,便让阿珍送去,不叫人挑理。
信送到穗州来,比送到金陵城要更远些,纪夫人知道,那宫里自然也知道了,宋荫堂眉间一松,书童已经送信回去,他也怕伤了年迈祖父的心,此时看来,倒是好事。
两个隔着帘子对望一眼,彼此明白心意,知道是要抗争的,可阻碍少一点总叫人高兴,仿佛天意如此,兜兜转转了一圈,老天爷便把什么都安排好了。
宋荫堂隔着帘子望着叶文心笑,石桂低下头,心里替她高兴,这两个目光一碰,又转过去,相互一望便知情解意,宋荫堂不是只野鹤也得当一只野鹤了。
石桂顶着日头回去,她不知道便罢了,知道了也得给纪夫人备样礼去,回家便翻出细葛布来,还是旧物,只这葛布不会裉色,又软又轻,最宜夏日里做衣裳,她还是在宋家得的,一直都舍不得用。
因着是给小儿用的,虽估摸着送了去也没有上身穿的一天,也依旧拿出来先洗晒过,晒得暖烘烘的,这才剪裁了,把线头密密藏好,上头也不绣什么花样,只镶一圈红边,再置办上一对银镯子,给纪夫人送去。
简薄有简薄的办法,裹起来给纪夫人送去,丫头拆过一看,光是两件细葛,便值些银子,也是用心办了的。
送贺礼的这样多,纪夫人也要挑拣着送去给女儿,女儿在燕京城什么没有,再苦着别个也苦不着她的,只捡实用的送去,翻到石桂给的衣裳,倒觉着可穿。
看她是用心置下的,给她回了礼来,比她送骈的还重三分,让她跟着叶文心过府,来送信的丫头还添了一句:“正好见一见咱们二姑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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