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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点比他们想象中来得匆忙。封澜的头枕在丁小野腿上,有些惆怅地说:“这一天就这么过了?”
丁小野沉默,将她的发丝在手上绕了一圈。封澜深褐色的头发,柔顺坚韧,微微卷曲,像钻透指尖的蛇。
“你要告诉我的是什么事?为什么和曾斐起冲突?”封澜也知道有些事迟早得面对。
丁小野从未想过要欺骗封澜,他只是想尽办法地回避,因为他知道自己能给的真相绝不是封澜期待的结果。
他说:“七年前我做错了一件事。”
“错到什么地步?”封澜问。她早就看出了丁小野身旁裹着灰色的迷雾,正是这屏障使得他每次在即将靠近她的时候止步不前。
封澜也在心里设想过各种可能性。同性恋、身患绝症是她曾经做出的最坏打算。可自从曾斐卷入进来,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她心里另一个不愿触碰的答案。
“你该不会是个奸杀劫掠、无恶不作的匪徒吧?”封澜问。
“没错。我犯了法,所以才躲在察尔德尼七年。”丁小野感觉到封澜慢慢地坐了起来。她的头发还缠在他手里,不经意被扯痛,她低呼一声,丁小野连忙松手,眼睁睁地看着指尖的发丝如受惊的灵蛇逶迤而过。
心中怀疑和得到他亲口证实是两码事。封澜走到了沙发的另一侧坐了下来,她必须这样,才可以冷静地听完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丁小野徒劳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意外吗?一点也不。一个正常的、盼望好好生活的人不都应该与他保持距离吗?
“现在知道怕了?”他合拢手掌,低头笑笑。
封澜伸手止住了他的话,“到底是什么罪?”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关键还取决于犯罪的性质和动机。封澜咬了咬嘴唇,开诚布公地说:“我接受不了强奸犯、拐卖妇女、贩毒、亵童……抢劫也很可恶!”
封澜越说心里越发凉。她是个普通的女人,接受不了的罪恶实在太多。
“有个人的死和我有关,他是个警察。”丁小野直接给了她答案。他不忍把这个揭晓的过程拖得太长,这于他而言也是种苦刑。
封澜许久才木讷地“哦”了一声。她刚才心存侥幸,说不定只是简单的经济案件,可哪一种经济案件值得他在人烟罕至的地方藏了七年?
封澜最痛苦之处不仅在于她明白了丁小野简单的一句话意味着什么,而是她心惊,却并不意外,一切早有预感。就好像人们调好闹钟后陷入熟睡,无论睡得有多香甜,梦有多美,可你知道它迟早会在某一个节点将你唤醒,任凭你眷恋不舍、辗转反侧,却必须睁开眼睛。
现在就是铃声响起的时刻。
“你的名字是真的吗?”她环抱着自己的肩膀重新打量他。还是一样让她心动的眉眼,那下巴处是她刮胡子时弄破的小伤口,也许他嘴唇上还留着她的气味。可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是真的?
丁小野说:“我以前的名字叫崔霆。你猜对了,你去过的‘塞外江南”是我妈妈开的餐厅。七年前曾斐破获了一起大案,主犯崔克俭就是我爸。我对你说那些关于我家里的事,大部分是真的。还有……崔嫣的生母段静琳是我爸的另一个女人,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紧接着,丁小野对封澜说起了他曾经隐瞒了的那一段。七年前,崔克俭案发后一度成功逃脱,藏身于乡下的私宅。他半生呼风唤雨,出事后却众叛亲离,信得过的只剩下至亲之人。崔克俭即将逃往境外之前,丁小野去见了父亲最后一面。
在那栋乡下的房子里,许久未见的父子俩无心道别,反而陷入了令人伤感的僵持——那时,小野妈妈的病已到最后关口,医生也说不准她还剩下多少时间。
对于自己面临这样的下场,崔克俭并不意外。他早已为自己和至亲的人备下了后路。崔克俭从未让儿子卷进自己的“生意”,这是他做出的最明智的决定之一。丁小野显然也无心于此,比起父亲表面风光、内里肮脏的行当,他更愿意像妈妈一样,安安分分地守着一间餐厅度日。丁小野的底子是干净的,他唯一的污点只在于他是崔克俭的儿子,这是血缘,无法抉择也无法改变,他没有必要和父亲一起东躲西藏。他要做的,只是在父亲离开后避开这件事的余波,带着妈妈换一个地方继续平静地生活。
只是他们都没料到,小野妈妈的病会在这个关口急剧恶化。主治医生才刚刚表示新换的进口针剂效果不错,有望遏制住癌细胞的进一步蔓延,她的身体却忽然垮了下去。护士说她陷入深度昏迷之前,刚看过早间的报纸。
那时正是媒体大肆报道本市最大的扫黑案获捷的关口。
丁小野和他父亲都知道,这场变故摧毁了他妈妈与死神赛跑的信念。她之所以还苦撑着不肯结束痛苦,无非是盼着与心爱的男人见最后一面。
崔克俭执意要到医院陪伴小野妈妈最后一程,这是她最后的祈愿,同样也是他的。这个女人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亏欠,他给了她太多的空白和等待,也未曾做到忠贞如一。他有比她广阔的天地,总是有很多比她重要的事要去做,甚至有一度,他沉溺于段静琳的温柔乡,还以为维系在自己和儿子他妈之间的只剩下浓浓的亲情。可是如今沦落至此,他最放不下的反而是陪她到察尔德尼终老的许诺。
丁小野不同意父亲的冒险,虽然他比谁都盼着父亲能出现在病床前,了却妈妈的残愿。他年纪虽轻,却行事谨慎,况且他了解自己的亲人。不管外界如何妖魔化他父亲,实质上的崔克俭并非穷凶极恶,至少看上去不是那样。相反,崔克俭瘦高个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含蓄而略带木讷。他可以待人极好,也会极尽狠辣。在丁小野看来,他甚至也不像别人认为的那样心思缜密,他这一辈子许多重要的决定都是出于感情用事的驱使——成也如此,败也如此。
崔克俭对儿子说,他已不再存有“东山再起”的奢望,逃亡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若是连小野妈妈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即使活着,余生也不会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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