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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当日虽说是被这二个侍卫架走,总是抛下心爱的女人独挡刺客、自己脚底抹油逃生。这几年想到此事、其实深以为耻,努力不去想之外,偶尔想到、也是努力庆幸郑和及时赶到。而今日才知道,原来她逃得生天、全是因为朱瞻壑的痴心!朱瞻壑,竟然甘心为她送了性命!还依依约了来生!这在她的心中,又如何抹得去?
孝友英明的宣德皇帝,驻足转身,对两个锦衣卫镇抚道:“你们去查一查,朱瞻壑的事。”顿了顿道:“特别是和皇后有关的。”
咯噔噔声响中,楼船靠岸,到南京了。瑈璇出了舱门,朱瞻基眯眼望过去,瑈璇虽然补了妆,可是双目红红,显然刚才痛哭过。年青的皇帝一刹那忽然知道、柔软的心已经缺了一角,两个人、恐怕再不能如从前。见瑈璇含笑走过来依旧牵起自己的手,朱瞻基笑了笑,反手握紧了,没说什么。
自金川门进了南京城,过金川桥、经玄武门、终于上御道,直奔皇城的北安门。早一步先到皇宫的孙巧和海寿,领着宫中的侍卫内官和宫女太监整齐地迎接在宫门口。瑈璇不经意地望过去,人群中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流风回雪,瑈璇揉了揉眼睛:是白烟玉!
大明的宫规,命妇三品以上才可进宫朝觐皇后。白烟玉在这里,当然是皇帝特意安排的了。
瑈璇霍地站起,就要跳车。朱瞻基一把拉住,轻声道:“她在等你,别急。”瑈璇连连跺脚,直嫌车走得慢。好容易到北安门车子停下,朱瞻基扶着瑈璇下了车。“呼啦啦”拜倒一片,又是阵阵“万岁”之声。
瑈璇挣脱朱瞻基的大手,蹒跚着快步走到白烟玉身前,艰难地俯身,双臂扶起她,叫道:“姐姐!”不知怎么,语声竟有些哽咽。白烟玉脚边两个娃娃睁着圆圆的眼睛、乌黑的眼珠转来转去,瑈璇连忙示意柴山拉起。
慕玉爬起来便问道:“你就是皇后娘娘吗?”稚嫩的声音说不出的好听。瑈璇捏捏她肥嘟嘟的面颊:“是。不过我是你的小姨,快,叫小姨!”
慕玉望了母亲一眼,见母亲目光鼓励,才怯怯地叫了声“小姨!”瑈璇拍了拍她:“乖!”,随手摸了摸嘉玉的头顶:“还有你,快叫!”嘉玉小小年纪,却沉稳厚重,颇有乃父甘棠之风,又行了一礼,才道:“皇后小姨!”
瑈璇哈哈大笑,侧头遇上朱瞻基的目光。朱瞻基目光调侃,仿佛还是那日在说:别人的娃娃,有什么好?早晚咱们有了自己的娃娃,才好玩儿!
如今,真的有了“咱们自己的娃娃”,果然好玩,每日踢个不停……瑈璇低头望一眼隆起的腹部,满脸红晕幸福地笑了,却没有注意,朱瞻基目光中一闪而过的痛楚。
接下来的日子,瑈璇过得快乐而满足。朱瞻基甚至体贴地接来了林丝,与白烟玉几乎每日进宫陪伴,几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便是一天。林似和白烟玉商量着做了不少婴儿衣服,多是小小的棉布直缀,白烟玉执剪刀,林丝便拿针线。瑈璇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二人忙碌,高声吟诵:“更得双蕉缝直缀,都人浑作道人看。”仿佛还是幼时在母亲身旁、随心所欲自由自在。慕玉趴在瑈璇膝旁,好奇地摸着她腕上的珠子;嘉玉望望这一群女人,煞有介事地摇头叹气,继续埋首看自己的书。
孙巧似换了个人,日日清早便来问候,瑈璇的日常起居安排得妥妥当当。南京宫中的内官宫女太监侍卫此时约有一千几百人,也都管得服服帖帖,整个后宫规规矩矩,安静肃整。在瑈璇这里,孙巧又低眉顺目,绝不拿大,遇到白烟玉客客气气,对林丝甚至有些恭谨,二人行礼称“贵妃”,孙巧总及时托住连说“免礼”。林丝不觉得什么,白烟玉想起以前孙巧的傲慢蛮横,总有些难以置信。瑈璇也有些疑惑,但自来性格散漫,皇宫又足够大、难得碰到孙巧,想了两次便抛在了脑后。
七月二十六这一日,瑈璇一早就有些心神不宁。朱瞻基正要去早朝、随口问道:“今儿准备做什么?”瑈璇似乎愣了愣,道:“姆妈和烟玉姐姐今儿要来,宝贝的棉衣要准备了。”朱瞻基似乎不以为意,笑了笑:“那么个小娃娃,还真是事多!”蹬上朝靴出门了。
瑈璇松了口气,见朱瞻基走远了,后脚便跟着出了乾清宫,缓步走到了御花园。柴山当她是来散步,不想瑈璇却吩咐在湖边摆上香案、设了香炉,又吩咐自湖中舀了碗水放在香炉边,自己恭恭敬敬上了三柱香。
柴山见皇后双目含泪拜在案前、口中念念有词,满腹不解,皇后、这是做什么啊?
省躬殿中,朱瞻基挥了挥手示意前来报告皇后行止的荣夏退下:“知道了,都下去吧”。殿中终于无人,四周沉寂。朱瞻基望着高阔的窗牖,一阵阵悲从中来。
今天,是朱瞻壑的生日!他已经死了!为她而死的!又如何、与一个死人斗争?原来他二人,有过一段段往事!她今日鬼鬼祟祟,无非是要瞒着自己祭奠他!什么宝贝的棉衣!难道连我们的孩子,也抹不去他在你心中的印迹?
清风自窗中呼呼吹来,带着江南湿润的水汽、白兰花茉莉花的芬香,似乎也在嘲笑自己。他与她,才是一对江南的爱侣;他与她,约定了来生,在江南,看杏花、烟雨、飞燕!
朱瞻基猛地一挥双臂,龙案上的笔墨纸砚洒了一地。
时光飞逝,八月十五中秋过了、九月初九重阳过了、十月初一的寒衣节也过了。瑈璇的腹部一日日隆起,走到哪里,已经是人未到肚子先到。华太医每日把脉,终于说是“阳症”基本稳住,大小平安应该不成问题。宫中自然一片欢腾,桂花的香气竟似一团团喜气,洋洋洒洒四处萦绕盘旋。朱瞻基迫不及待地盼望着新生命的降临,吩咐层层筛选重重把关,找好了两名稳婆,先住进了宫中由孙巧调教。
这日一早,瑈璇刚刚起床,海寿忽然奔进来:“娘娘!皇上请娘娘上殿!”
瑈璇怔了怔,皇后上奉天殿?既不是祭祀大典,又非喜庆佳节与民同乐,为什么?海寿道:“好像是,交趾,不,安南国来人了。”
瑈璇一喜:“阮光耀来了?”急急忙忙更衣。皇后的朝服却甚是繁琐:九龙四凤冠、深青翟衣、红领中单、还有玉佩玉圭带绶及青罗袜,足足穿了小半个时辰。瑈璇急得额头冒汗,连催柴山:“快点!快点!”
海寿安慰道:“娘娘别急,陛下肯定安排那阮光耀等着,早朝议事本来甚忙碌,陛下不会着急的。”
好容易穿戴完毕,海寿安排了宫中的翟茀,瑈璇上了车,连连跺脚,好容易进了奉天殿。一阵叩首行礼,瑈璇坐到了朱瞻基身旁。这还是瑈璇第一次高坐在金銮殿上,五分新奇、也有五分紧张。
太祖曾有令,禁止后宫干政;可今日皇后当年是状元翰林,曾与这阮光耀比文章比骑射,安南请罪归降更是她写了书信促成,这该怎么算?群臣望望皇后,年长的大部分与她是昔日同僚,年幼的都当她是梦中偶像,居然无人反对。甘棠此时已经升至刑部郎中,肃立在文官队伍末尾,笑着冲瑈璇眨了眨眼。
蒯祥早就是工部侍郎,一直北京南京两头跑,三大殿的重建还没有下文,成为香山帮的一个心事。而自瑈璇进了宫,宫禁森严,蒯祥这也有几年不见了。遥遥望见她这一身母仪天下的风范,回想自小的嬉戏打闹,往事如梦如幻。然而小伙伴!你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为你加油,为你祝福!蒯祥嘴角弯弯,笑容依旧是当日淳朴木讷的江南少年。
朱瞻基在案下握住了瑈璇的手,轻轻摩挲安慰,才侧头示意。金英便宣道:“宣安南陈皓、阮廌觐见!”
瑈璇怔了怔:小皓也来了?朱瞻基含笑微微颔首,瑈璇长吁一口气,望向奉天殿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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